（原书P31页）

问：你就约略说说吧。我且问你，究竟那些科学家所说，何以证明成、住、坏、空四劫的循环呢？

答：你所问的这一点，自然不是疑那生后何以有灭，乃是疑那灭后何以有生。这个灭后再生，本来有些不易取信，但根据科学家所说，却可以证明了。因为科学家原有“物质蜕变”的说法，也原有“新陈代谢”的说法，而在这蜕变和代谢之中，却有一个“物质不灭”的定律，又有一个“能力不灭”的定律，虽然这两个定律有一个时候几乎被人推倒，只因在双方都得到了一些显著的例外，可是物质的灭，便是变成能力，能力的灭，便是变成了物质，所以后来将两个定律合而为一，也就仍然奠定了它们“不灭”的基础了。既然物质和能力是不灭的，而又有蜕变和代谢等现象，那么，由成而坏，由坏而成，生后有灭，灭后有生，自然都是应有的事，那四劫的循环，又有什么可疑的呢？

 

问：我再问你，究竟那些科学家所说，何以证明这个宇宙是出于我们心识的变现呢？

答：这一点，比上一点重要些，也比上一点要难于说明些，况且科学家所说，大都主张“唯物”，而佛教所说，又极像是主张“唯心”，两者之间，本来有些背道而驰，如何可以借那“唯物”的实验来证明“唯心”呢？可是进步的科学家，实在已经催破了那唯物论的壁垒而建立了唯心论的主旌了。试一步说来，从前牛顿（Newton）一辈的科学家，以为物质是实有的，因为物质有“质量”和“运动”，这绝对的质量，占有着绝对的“空间”和“时间”；这绝对的运动，包含着绝对的“因果律”，宇宙的一切，都是物质基础的集聚，无论把它分析得怎样细微，它总有质量，它总依着“因果律”而运动，但是我们且看什么是物质的质量呢？那新物理学从“量子论”到“波动力学”曾经遂渐呈献给我们一幅清晰的图画，所谓宇宙基本元素的“原子”，只是“电子”围绕着“原子核”而运动，像太阳系一样的一个运动体系，原子的质量与电子运行的影响力相关，电子运动的速度增高，原子的质量增大，反之，电子速度减低，原子质量也随之变小，所以原子它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质量，也并没有一种确实的本质。有人说“原子质量的极大部分，在原子核上，原子核的直径，虽然比整个原子的直径小十万倍，但是它的质量，即比四周环绕的电子要大过一千八百倍乃至七千倍，所以它几乎占着原子质量的全部，那么，原子核，也好像不就是物质的质量吗？”然而新物理学已告诉我们，所谓原子核，也好像原子一样，有中子围绕着“质子”而运行，那么原子核的质量，也只是一运动所发生的影响力而已，无所谓内容，无所谓本质。因此，物质的质量，在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于是物质只剩下一种极细微的“粒子”极速的运动。而在另一方面，柏乐吉利（Broglie）、海森堡（Heisenberg）、戴拉克（Dirac）等波动力学，又报告我们，所谓电子，只是一种波动似的振动，于是物质又似乎成了波粒相混的活动。说到这里，我们自然要问，这种波粒子活动，是物质的本质吗？它们有独立的存在吗？那些唯物论者，以为无论如何，新科学对于（物质独立存在）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其实，我们就找不到一位新物理学家是承认波粒子有存在的本质的，如柏乐吉利说“我们和鲍尔（Niels Bohr）一样，不再把这些粒子绘影绘形地视为一件有空间的，有速度的，有抛物线的小东西，……波浪不过是某些或然性的纯粹的符号而已。”爱丁顿（A.S.Eddington）也说：“有人问我到底电子是什么？我就说电子是物理学中的字母之一。”在新物理学中，并没有实质的存在，所谓电子，所谓粒子，所谓波动，都只是一种“力能活动的场面”的名称，并不是指着一种占有空间的东西。由此，牛顿一辈的科学家，说“物质实有一种质量的存在”这一说是打破了，还有他们所说“物质实有一种运动的定律”，也曾一同打破。那海森堡（Heisenberg）的“不定原理”，证明了我们无从决定原子未来的变化，鲍尔（Neils bohr）、商美费德（Sommerfield）两人，也告诉我们：“电子的绕行，以及它在各轨道间的跳跃，我们是没法去预测其行踪的”从新物理学看来，“因果律”在细微宇宙间完全失其效力，已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我们知道戴拉克也说过“在同一条件下，将此实验重复若干次，必发生各种不同的结果”。因此，新物理学已抛弃了“因果律”而利用了“或然律”，废除了“决定论”而代以“统计法”，物理活动之不可绝对预测，宇宙运动自有其相当的主动力，这是现代科学的贡献。

总合以上所谈而言，既没有质量的存在，又没有运动的定律，唯物论的壁垒，已经摧毁无余了，再加上那爱因斯坦（Einstein）的“相对论”，使从前一般人都肯定的“空间”和“时间”，也都换了一种新的观念，凡是我们所认识的“空间”和“时间”，都不是绝对的，都没有绝对的标准，它只是出于一种相对的认识。换句话说，便是由我们的主观决定的。假使两个物体运动的速度不同，那时由两方的主观去认定这个“空间”和“时间”，也就不同了。空间和时间既然都是由我们主观决定的，那么，这个宇宙，不只是我们心识的变现吗。因为宇就是空间，宙就是时间，除了时空，也就没有宇宙了。

 

问：依你所说，虽然我所问的两点，可以由科学证明，但那是佛教所认为绝对不可移易的因果律，不是显然为科学家所抛弃了吗？

答：我原说过“科学家还是远远地行于进步的途中，一切知识，常常被推翻而改进的”。他们所说的，未必一定都对。你只看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不是极端的精确深邃，具极大的权威吗？可是他说空间乃球形或圆管形之弯曲式，有限而无边。到了最近，斯里帕（Sliher）在洛威尔天文台，发现星云有大速度的扩张，几冲过爱因斯坦空间的限制而至于无穷尽之境。德国哥亭根大学天文学教授海克门（Otto Heckmann），也证明这扩张的宇宙物质能通过而不必为非欧几里得的宇宙，所以相对论空间曲度的说法，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动摇。那福烈德曼和里麦物特利（Friedmann and Lemaitre）的“空间膨胀说”，渐有起而代之之势，那么空间便仍是无限的了。依此说来，这爱因斯坦的空间有限说，既可一变而仍为无限，又安知那海森堡的不定原理，不也会一变而仍为有定吗？他只是自己智力不及，不能彻底看出那些细微的因果罢了。若是智力殊胜，像佛一样，自然仍会肯定这因果律呢。并且我还告诉你一个极重要的意义，愿你特别注意地听着。这又是一个什么意义呢？便是，佛教虽说有因果律，也极重视这个因果律，可是他只是对着那些“邪因邪果”、“无因无果”、“有因无果”、“有果无因”等等说法而加以矫正的。若是称性而谈，并无所谓的因果律，因为这因果律，只是这些生灭的虚假现象所有的，在那不生不灭的真实本体上，本是没有的。所以龙树菩萨的《中论》里面，有《观因缘经》，又有《观因果品》，都是破这个因果的。而《楞严经》里面，我佛也有否定因果的说法，试看经中，虽也说“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却随即说“殊不能知生灭去来本如来藏常住妙明不动周圆妙真如性，性真常中，求于去来迷悟生死，了无所得”，……接着便分别说那些五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的虚妄，都总结两句，说他们“本非因缘，非自然性”。这时阿难尊曾经请问：“云何如来‘因缘’‘自然’二俱排摈？”就是疑我佛如何破那“无因果论”又破这“有因果论”。那时我佛告诉他，破无因果而说有因果的，只是“世俗谛”，两面俱破的，才是“胜义谛”。接着佛又就七大分别阐示，却总结说，那地、水、火、风、空、见六大，都是随着众生的心识，应着所知的分量，而循业显发的，就是第七的识大，也是循业显发的，因说“世间无知，惑为‘因缘’及‘自然’性，皆是识心分别计度，但有言说，都无实义”。我们看了这一段经文，应当对佛教所说的因果律，有一层更深的认识，可是在这中间，不要误认为是无因果，若认为是无因果，便又陷于“自然论”的惑境。当知我佛这一段说法乃是两面俱破的，这一点又最宜注意。

 

问：这些我都明白了，我也承认这个宇宙是我心识所变现，可是我始终不明白，它何以不因我贫困或饥饿的需要而变现一些钱财饮食呢？他何以不专门变现他所愿的快乐环境而往往变现他所不愿的痛苦环境呢？

答：这在上面所引的《楞严经》文中，便可以知道，因为这个宇宙的一切，都是“循业显发”的，既然要循着这个业力而后能显发，便不能立刻从心所欲，也就不能随时随地如心所愿。我们若是要从心所欲，如心所愿，那便当把握住这个业力的枢纽，依着因果律去做，自然可以达到目的。譬如行施可以感得大富，持戒可以以感得具色，修十善可以生天，修三学可以成佛，这些都犹如那能耕种便能得五谷，能炊事便能得一饭一般。若是再进一层说，我们能彻透这个业力，跳出它的范围，便也可以左右它，要生便生，要灭便灭，那时才真能从心所欲，如心所愿，这个宇宙，便在我们的手中了。像这样的大自在，到了佛的境界，才能圆满，但是未成佛以前，也有时可以得到一部分，那些外道凡夫的五通，不也可以变更一些寻常的业力吗。但是这样的大自在，也叫做“不思议相”，也仍然可以说是一种业力。我们研究这个宇宙的生灭，对这个业力是应当特别注意的。它不仅对于世间的凡夫法，是一个重要的枢机，就是对于出世间的佛法，也是一个重要的关键，我们这些学佛的人，尤其不要大意的看过。

最后，我还要郑重的声明一层意义，这个宇宙的一切生灭，都是循业显发的，也都是随着众生的心量而变化的，佛经所说的一定的次序、一定的界地、一定的情景、一定的寿量，都是按着当时人的心量和业力而说的，也正和说世界的形状一样。若是心量有变，业力有变，这个宇宙的生灭现象，自然也会有变，我们在这中间，也正不应刻舟求剑。就是我佛所说的劫，虽然有人算出它是若干万年，可是它实在是一个超乎算数的名词，佛教经典中，多仅举芥子微尘等做它的譬喻，并没有固定的年数。现在算出它的年数的，是依着小乘经典所说人寿增减之数，其实，这样算出的结数，据我所见，也有几种，有人说（一劫）是十二亿七千九百八十四万年，有人说是九亿四千三百八十四万年，并不仅你所说的十三亿四千四百万年。总而言之，佛教也是没在绝对的时间和空间的，一切都只是就相对上说，所谓“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也正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说相似，不过佛教说的相对，只是“心生灭门”的法相，而那“心真如门”的法性，却还可以说有一个绝对在，这是科学家所未及的。关于这一层意义，我们应当彻底认明，然后才可以站在佛教上说宇宙的生灭。